老人生来为了及时走开.

当我为你饮下烈火，

我甘愿与你一起燃烧。

↓ ↓ ↓ ↓ ↓

  孙哲平戴着个草帽坐在河堤上，看着浑浊的江水发出沉闷的低吼，奔腾不息地往远方去了。他只穿了一件沾着泥土的黑色背心，牛仔裤把他的腿包裹得很紧，他感觉有些难受。于是他往后仰去，把帽子盖在胸口上，双手枕在脑后。阳光已经不刺眼了，太阳半卧在地平线上，仿佛在呼吸。绯色的天空上掠过几点归鸟，扑啦啦的扇翅脆响混进江水奔腾的回声里。

  这日子也太痛快了。

  他忽然很想来一罐啤酒，要有一支烟那就更好了。不过转念一想这也太像失恋的颓废老男人，尽管他并不老，甚至还算得上是个毛头小子。

  他沿着河堤往上爬，帽子踪迹全无。原来是随风飘到河心了，孙哲平没有追，瞅着草帽悠悠打了个转，落到水面，然后一眨眼就不见了。

  他无所谓，拍了拍裤子上的泥头也不回。他沉默，来去都痛快，仿佛只是来此惦念什么，而不是被美景蛊惑，流连忘返。

  夕阳终于重重地摔碎在地平线上，黑夜裹住地平线上仅存的光，星光来的很快，仿佛早有准备。孙哲平沿着公路慢慢溜达着，看了一眼手表，来得及。

  终于看见人烟，孙哲平微微低头走进人流里，逆道而行把人海劈开。人越来越多，却在拥挤了那么一会儿以后豁然开朗。数以千计的人把百花的场馆塞得满满当当，孙哲平看了一会儿，转头钻进了一家网吧里。

  黑网吧，不用身份证都能上，系统还是老旧到仿佛历史的WindowsXP系统。孙哲平无所谓，一屁股坐在那不太舒适的椅子上，点开了百花VS皇风的直播间。

  他戴上耳机，就像无数次比赛之前那样。

  可是耳机上腥臭的汗味提醒他不要再想，这一切都不一样了。

  屏幕上的张佳乐没有什么笑容，孙哲平盯着他看，差一点就滑进了回忆的深渊。

  第五赛季，队长孙哲平伤退之后，百花面对的第一场比赛。

  没有了繁花血景，所有人都把目光对准了百花。

   笑话和奇迹都能让人记忆犹新口口相传。

  百花赢得漂亮。

  孙哲平听着耳机里传出来解说激动的怒吼，屏幕上的精彩回放里百花缭乱真的把皇风炸了个百花缭乱。孙哲平赞叹了一声，下意识就要去摸烟。左手尖锐地刺痛了一下，他只好缩回了手，等着那刺痛过去。

  他还是点起了烟。

  网吧里一股方便面、香烟与汗液的味道，混在一起很是难闻。这个网吧很小，只有两排电脑，接待的都是附近学校没有成年身份证的孩子，却整整齐齐地开着荣耀。胡乱的叫好声与互相谴责混杂在一起。

  孙哲平笑了笑，看着旁边那个小男孩瞎玩，连招蹩脚，一看就是看直播看来的，上手操作和屎一样烂。他有些着急，但是依旧一遍一遍地重来。他的对手好像就是同来的朋友，每一次失败都朝他旁边的另一个男孩说再来。

  “先退，再放冰阵，右侧视野空了以后月光斩，再接炎阵。”

  孙哲平叼着烟对他说，声音有些模糊。那个小男孩把耳机拉起来一点儿，满脸疑惑地问。

  “啊?你说啥?”

  孙哲平翻了翻白眼，但是还是再说了一次。男孩儿将信将疑地试了试，还是失败了，立刻一脸“你是傻逼吧”的表情望着孙哲平。

  孙哲平啧了一声，看他再次操作的时候他碰了碰那个小孩儿握着鼠标的手。那男孩儿眉毛一竖就要生气，转过头却变成了惊讶的表情。

  孙哲平嗤笑了一声，看也没看他，看着直播间里的赛后采访，张佳乐好像把头发重新染了，发尾的酒红色比之前鲜艳许多。

  他好像过得不错。

  手机在裤袋里震动了起来，孙哲平挑了挑眉，把手机拿出来看了一眼。

  孙里彬。

  刚刚按下接听键，他爹那中气十足的声音几乎要破屏而出。

  “孙哲平你到哪儿鬼混去了!今晚上的药上了吗?啊!手伤加重了你就等着哭吧残疾人!”

  孙哲平无奈，从来这人就是这样，就算是关心人也是一副要骂人的语气。

  “就回来，哦，一会儿和你说个事。”

  他又看了一眼笑容浅浅淡淡，不如以前灿烂的张佳乐，把手机塞回裤兜里。

  张佳乐退场，他关掉了直播间，随后下机，慢慢悠悠地溜达在马路边，小吃街早就热闹得不得了，他抬头着看了一会儿，又继续往前走了。

  他爹住在本地最好的酒店里，走廊上铺着的厚地毯踩上去很舒服，抬手敲门，里面又传来他爹骂骂咧咧的声音。

  “要你回B市好好呆着你不，从天坛医院跑出来你也是能耐，在K市都不安分，你他妈是多动症吗……”

  孙哲平走进套房，坐在床上把电视机关了，他爹还没来得及阻止，孙哲平转过头看着他。

  “爸。”

  孙哲平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上的绷带，盯着他看了一会儿，似乎在斟酌下面的话究竟该怎么说。

  “爸，我喜欢上一个男的。”

  趁着他爹还没从这句话里缓过神来，孙哲平补充了一句他感觉会让他父亲轻松一些的话。

  “没什么意思，也不是征求你意见什么的，就知会你一声。”

  半辈子征战商场的孙先生紧紧抿着唇，手都在抖。孙哲平眼尖知道他爹是气狠了，双膝一曲给他跪下了。

  孙哲平的确是个爷们儿，除了天地父母谁也不跪。问题是孙里彬不是谁，恰恰是他爹。孙哲平非常聪明，他懂得该服软就服软，虽然让他服软的事情实在是太少了。

  他举着左手护着脸，叹了一口气说。

  “爸，你要气不过你打我吧。”

  孙里彬这时候居然想笑。

  也许是气笑的，也许是被这个儿子的聪明弄笑的，抬着左手护着脸，自己就是气极也是个父亲，对着身上有伤的儿子怎么也下不去手。

  “起来，老子叫你跪了?”

  孙哲平麻溜地站了起来。

  “那个人，谁。”

  孙里彬转念一想，冷笑一声。

  “我知道了，张佳乐是吧。”

  孙哲平的表情凝固了一下。

  张佳乐在吃夜宵。

  今天打皇风实在是累人，队里提议去吃火锅都被张佳乐一票否决了，在肯德基点了个全家桶丢在会议室的桌上，一伙人吃的热火朝天的。张佳乐抱着鸡腿啃着，用小拇指费劲地划开了锁屏，瞅了一眼QQ。

  没人找，除了选手群还算热闹。

  张佳乐嗤了一声，把啃干净的骨头扔进垃圾袋。

  “我靠你们是不是人啊!!!不给MVP多留点儿吗!!!队友爱呢!?你们也太饿了吧!!我就看了眼手机!!”

  张佳乐垂头丧气地洗手走回宿舍，走到一半懊恼地扯了扯脸颊上的肉，掉头回去拿忘在会议室的手机。

  会议室还好还没有关门，他拿起手机解锁看了一眼，还是没人找他。

  有点儿困了。

  张佳乐打了个哈欠，明天起来复盘，今晚上先歇歇吧。

  一定要拿个冠军才行，这个赛季。

  孙哲平，看着你张爷爷，一个人都拿个冠军。

  张佳乐带着点笑容睡着了。

  孙哲平看了一眼时间，差不多了。

  医生不在，他把手上敷着的药洗干净，缠上绷带披上薄外套往外走，穿过医院走廊走进电梯。

  正好和医生对了个眼儿。

  “走了，下次约时间，今天有事。”

  医生想说你药还没敷完，孙哲平已经走出大门，招手打的了。

  医生：……

  

  张佳乐坐在备战室里咬指甲，他紧张的时候就会这么做。今晚上总决赛百花打微草，胜率应该是五五开。

  要是孙哲平那个家伙还在…

  张佳乐长出了一口气，看着队员们笑了笑，又看了看钟表。

  差不多了。

  “放轻松，就当做平常比赛打，我们走吧!”

  他的背影写满了对胜利的渴望，快要把他驶向疯狂，他还能压抑一会儿，却已经向着最高的那个王座拔出锋利的宝剑。

  第五赛季总决赛，微草VS百花。

  最后的团战。

  拉克小镇。

  孙哲平藏在观众席里，紧紧注视着台中的大屏幕。

  一番鏖战之后，场上还剩下百花缭乱，王不留行，还有冬虫夏草。

  【[全部]百花缭乱：诶大眼儿，休息会儿?】

  【[全部]冬虫夏草：搞什么。】

  【[全部]王不留行：行啊。】

  百花缭乱还有百分之三十多的血，王不留行也差不多，但是冬虫夏草只有百分之二十出头了。

  要打谁。

  孙哲平紧紧地握着拳头，赛场上跳出三条消息之后突然又战作一团，标志性的百花式打法铺散开来，全部的火力都集中到冬虫夏草身上。

  强杀治疗?

  王不留行手里随即撒出一把驱散粉，百花缭乱身形迟钝了几分。百花缭乱的蓝还有百分之三十二，手中的猎寻疯狂倾泻着子弹。方士谦无奈只好不断往后退去，张佳乐却不肯让他走，几个走位把冬虫夏草逼进墙角。王不留行手中灭绝星辰早就撒上了寒冰粉，扫把旋风拍在百花缭乱身上。

  百花缭乱反而放开了冬虫夏草，反身与王不留行放起了风筝。拉克酒馆已经是残垣断壁，冬虫夏草刚刚被百花缭乱卡在墙角，最后一个爆缩式更是把他的半边身子都压进了乱瓦里，等他支援战场的时候王不留行的血线已经降到了百分之十一，百花缭乱还好些，有百分之十九。魔术师诡桀的走位让张佳乐眼睛有些疲惫。冬虫夏草的还有百分之七的血，这么下去，他说不定真的能赢。

  王杰希坐在比赛席里，忍不住赞叹这第一弹药的风采。他刚刚的确被压得死死的，只能被动地与他换血。冬虫夏草的血量已经不多，如果让他把冬虫夏草击杀，自己和张佳乐操作差距甚微，但是经验还是略有欠缺，这么下去，要是被一挑二，就与冠军无缘了。

  张佳乐对于蓝的控制非常小心，冬虫夏草把瞬发的小治愈术交出之后，他立刻转火冬虫夏草。刚刚那个小治愈术触发了治疗暴击，把王不留行的血量拉到了百分之十七。王不留行随即一个熔岩烧瓶扔了下来，地面蔓延开一片火海。张佳乐咬咬牙硬吃了伤害，最后一发普通子弹飞向冬虫夏草的头部。

  冬虫夏草，治疗之神的牧师，倒下。

  方士谦，退出了比赛。

  孙哲平站了起来，他的心脏跳动地无比剧烈。血管里仿佛燃烧着烈酒，把他的大脑点燃了。

  就在冬虫夏草倒下的那一刹那，百花缭乱没有迟疑，一场盛大的乱雷铺天盖地地冲向了王不留行。冰弹首当其冲，命中王不留行。伤害不高，但是减速效果非常好。这时候王不留行还有百分之十二的血量，而百花缭乱还有百分之十。

  一场乱雷吃下，王不留行也没有白白受伤，一颗星星亮了起来，射速极快地冲向了百花缭乱。张佳乐连忙操纵百花缭乱几个走位，但是王杰希已经预判，又是一个闪电锁链，这一次伤害，百花缭乱算是吃了个实打实。

  烟尘乱飞，砖瓦齐齐断裂颓废，王不留行血量百分之二，百花缭乱百分之五，双方的蓝都已经所剩无几。王不留行骑着扫把，魔术师打法让张佳乐难受，他找寻不到王杰希的走位痕迹，遮影步一般的效果。他已经没有蓝再支撑百花式。双方都在试探。百花缭乱手里已经拿起了几个撞击式，弹夹已经换上了最后的爆炎弹准备出膛。

  没有什么好说的了，两个角色狠狠地撞在了一起。将将沉寂的烟尘又纷纷扬扬地飞了起来，一时之间没有人能看清场上发生了什么。

  百花缭乱的头像暗了下去。

  孙哲平的心也沉了下去。

  第五赛季，冠军，微草战队。

  孙哲平看着台中的张佳乐，脸上好像没什么表情，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孙哲平的错觉，他觉得张佳乐眼里含着泪。

  他从来没有那么想重新回到赛场上，用葬花为张佳乐劈开一条通往王座的路，为了张佳乐，也为了自己。

  

  那天晚上张佳乐做了个梦。

  他梦见第三赛季的决赛前，他和孙哲平并肩坐在备战室里。孙哲平看上去一点也不紧张，就算对手是已经双冠在手的嘉世。孙哲平一直都很喜欢和叶秋交手，这让他感到痛快。张佳乐却觉得没意思，和叶秋互喷垃圾话就更没意思了，因为他喷不赢，但是他从来不承认就是了。

  孙哲平在备战室里听歌，还在抖腿。张佳乐心里紧张却不想表露，就吐槽孙哲平紧张还装逼。他看见孙哲平含着笑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，把耳机摘了下来。

  张佳乐看着孙哲平，问他。

  “诶大孙，我们能赢吗?”

  问出口之后他就觉得自己问的这个问题特别傻，好像还暴露了自己紧张的真相。

  孙哲平把耳机缠在手机上，丢进了经理收手机的袋子里，很不在乎地把袖子卷起来一点儿，抬起头回答他。

  “那当然，冠军的宝座上怎么能少了繁花血景?”

  

  “诶，队长，起来了。你怎么皱着眉睡觉啊，梦见什么了?”

  “……不记得了。”

  张佳乐揉了揉太阳穴，翻身下床准备出去吃早饭。

  也许最艰难的日子过去了之后，回首再看，虽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苟延残喘地爬过来的，但是还是会佩服自己的勇气。

  荣耀就是这样的游戏，每一个细节都塞满了惊喜。张佳乐不愿意再想，要是方士谦那个治疗没有暴击，或者是他直接击杀了方士谦，又或者…

  又或者，孙哲平也在场上，就在他身边。

  他已经很久没有孙哲平的消息了，他发的QQ孙哲平从来不回，他不知道孙哲平现在到底在哪儿。也许他在B市治疗手伤，也许已经出了国，不知道他的手究竟有多严重，之后还能不能回到赛场上，回到百花的队伍里。

  他抱着一点点微薄的希望，艰难却坚定地走了下去。

  所幸他还年轻，朝阳一般的未来在他眼前闪闪发光，他依旧在燃烧着，像是从未被打败过一样。

 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TBC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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